薄荷《在劫难逃》

爱琴海

木棉棉一直看着这个男生肮脏不堪的鞋子.她很小声地哭,在风里瑟缩着蜷起身子.男生说你哭什么,我只是问你有没有钱.木棉棉反反复复地摇头,眼泪被晃动得四溅开来,仍然不停.
终于被剧烈的疼痛硬生生地终止.
男生扯紧了她的头发."谁都知道你是千金小姐.我只不过问你借一点."便开始拉她的背包.木棉棉觉得很疼,可是叫不出声来.
然后闻不远处一女子尖叫,"来人啊,捉流氓!"
男生慌忙去看,犹豫片刻只得咬牙切齿地离去.暮色四合.木棉棉见得路灯下的女子走近.她理理头发抬起眼看,女子欢笑开颜.
   "没事吧."
   "恩.谢谢你."
   "你的名字是?"
   "木棉棉."
   "林以殷."
如此相识.木棉棉和林以殷.两个女子笑靥如花---"木棉,我们要在一起的.""以殷我知道,任谁都分不开我们."
手掌摊开,明暗交错的线在日影里尽显无疑.另一只手稳稳地印上去,闭合了光影.
于是便没有人知道,那线是否缱绻纠结.无人知晓.哪怕结局已经昭然若揭.
很多时候,木棉棉都和林以殷在一起.两个女子蜷在小床上看书听歌打牌聊天或者索性拥抱着睡过去.天黑下来就去KFC里买辣汉堡和鸡翅,然后往点唱机里投四个硬币播杰伦的歌,半岛铁盒晴天东风破或者轨迹.听完就转身离开.笑容满面.
一起去音像店买各种各样的碟.
到南京路淮海路挑ESPRIT或者ELLE的衣服.在CONVERSE的柜台前找寻新到的帆布鞋.
买许多的耳环和手链.
乘很远的车赶到浦东24小时营业的书店看整个通宵的书.再装很多个袋子买回去.
冬天木棉棉常常一个人缩在椅子上阅读.穿厚厚的棉衣,吹着暖气却仍然十指冰冷.很多个林以殷不在的晚上,她就这样等待.一直到时间缓缓漫过眼,一直到疲倦.
林以殷回来的时候见到,便揉她的头发催她上床睡.木棉棉半睁着眼噘起嘴来:"以殷,我的脚麻了."林以殷就笑起来过去拉她.女孩子柔软得像只猫,她在她怀里说以殷,我很冷.你抱抱我.
然后两个女子相拥而眠.
都是喜欢周杰伦的孩子.反反复复地放他的歌,坐在阳光下面听写歌词,接着轻轻地念,直到春暖花开.
看尽了天荒地老.
她们的生活里安静如水.彼此都乐得安逸.像一对双生的姐妹,至死不离不弃.
我叫木棉棉.
这一年夏天,我终于遇见离.整日整日明亮灼热的太阳,几乎要在我的17岁里,烙印下刻骨铭心的疼.
木棉棉一直记得她第一次看到离.人群中她一眼就足以明了这个眉目英俊锐利的男生,站在太阳下面微笑着.神情笃定.她正和林以殷一起出校门,然后身边的女子蓦然地笑开,走过去挽住了男子,然后回过头来对着还有些发愣的木棉棉说:"这是离.我的离."
林以殷妖媚无比地笑起来.明暗迷离的眼睛和灼热恍惚的目光成就了这样一个放肆妖娆的女子.木棉棉看见她和他的手指纠结着,只有那五只洁白的手指缭绕缠绵,难以驯服.
再看一眼这个叫离的男生.只一眼,瞬时千里万里的情愫无休止地缠绕上心口,反复地纠结.木棉棉终于微笑了.她知,在劫难逃.
离的眉毛扬一下,女子便笑靥如花,眉目如画.
   "林以殷,你喜欢离吗?"木棉棉的手指盖过脸,如掩一道不可告人的疤痕.
   "木棉.你觉得呢?"妩媚妖冶的女子一抬眉,语气漫不经心却字字明晰,"你觉得,我喜欢他吗?"
沉默。林以殷穿上一袭白裙:"我要出门.若离来找我,你便说我去学校了."然后脚步踏响木制地板.
木棉棉在原地黯然.她早知林以殷不是那承平安定的女子,烟视媚行,目光流转,人尚在心却早已寻觅别处.她惟有叹息那个英俊得匪夷所思的男子,难以释怀.
离果真找来,木棉棉低头红脸地为林以殷撒着谎.离皱起眉,他说木棉棉,你何必骗我.为何连你都要瞒我.
这亦是聪明过人的男生,面目淡定却暗藏汹涌,他的眼睛忧郁而疲倦.木棉棉看着就有些心疼,终于怯怯地伸手抚上他的脸."离,你就这么喜欢林以殷吗?"男生的目光零星散落在女孩的脸上,不言语.
林以殷.林以殷.然后木棉棉就这么突然地扳下离的脖子,迎上自己温暖如水的嘴唇.离,为什么.男生错愕而犹豫着,面无表情地伫立.
霎时门被转动然后推开,随即进来的林以殷的目光沉默蔓延.她说木棉,我早知你爱离.我成全你,转身便走.
屋内静默无言.离蓦然转醒,仓促而生硬地推开木棉棉,追出门去.只剩下女孩独自一人,眼泪如云朵翻涌而出.
为什么.为什么.
时间如水流过无痕.直至楼下嘈杂人声鼎沸,木棉棉才恍然回神,步履踉跄地走到窗前,从这扇面朝公路的窗口望出去.眼见的是满目人头攒动,以及大片的鲜血.绯红色的花朵盛开如同河川,连绵不断地延展开.
木棉棉死死地盯住那星星点点的白,孤独地沉在庞大的河床内,如一个苍白恍惚的魂.然后她看见人群中站出一个英俊而锐利的男子,手足无措地跪倒下来,惊愕而失神地扯着那白色,形同木偶.
木棉棉跑过去的时候,救护车已经到了.她看到离煞白的脸,伸手去拉他染了红的棉布衬衣.
离.离.那不是以殷对不对.对不对.
男子回眸,因为愤怒而睁大了眼睛,额头上经脉清晰可见,他吼她,"你知不知道你害死了她.都是你,都是因为你."
女子只是苍白无力地站着,看见林以殷被蒙了白布抬到车上,离过去又辗转回来,已经是举步艰难,他说木棉棉,我恨你.
   "我恨死你了."
泪流满面.一无所有的手指弯曲起来,指甲陷入掌心.我的林以殷.我的离.
是不是你们都离开我了.
林以殷笑起来便如同一只妖精.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十字架来.安安稳稳地把它放到了木棉棉的手心里.那是林以殷最珍贵的东西,是离给她的祷告.
   "木棉.我们要一起幸福.好不好."
   "任谁也分不开我们."
   "我早就知道你爱离."
   "我成全你."
教堂里寂静无声.木棉棉双手合着十字架在神前许愿.记忆里有林以殷若明若暗的眼睛和洁白如水的手指,她的一尘不染的白裙和温暖四溢的拥抱,她的放肆张扬,她的妩媚妖娆,全部都历历在目清晰无比.
   "神.请让一切重来.请让我变成林以殷.请让木棉棉从未出现."
   "神.我这般虔诚地祈求你.我会给离幸福,一生一世安定承平.我会让这个结局,变得美好."
小暖唤我姐姐.
那时我每周五晚上在夜校补习.白天念书放学已晚,于是我总是去路边小店买了晚餐和热饮,再如风如火地赶往学校,每次爬上四楼教室时总恰好打铃.老师未进,我便坐在角落里暗自庆幸.
圣诞前夜的那次补习,我又是匆匆赶到.一如既往地坐入角落,抬头看进来的老师,却是毫不相识.侧脸望去,一张张比自己小一号的脸来历不明.蓦然明白.
小暖就在这时出现.脖子里绕长长的围巾,五官浅浅薄薄,鼻子被冻得通红.她在我身边坐下.我正想着从后门溜回自己教室,身旁的女孩便侧身过来,她指着我桌上的热咖啡,脸上织出苍白微弱的笑容:"能不能给我喝一点呢."
这个谦和素淡的女子,在一口热饮后便如花般舒展开来.她对我笑开:"你叫什么名字."
我说我是林以殷.
她叫小暖.
林以殷如此向离诉说小暖.安静温暖的女子,如一朝花事缓缓淡散.林以殷目光闪烁:"我和小暖要一直在一起的."离笑得温柔而淡定:"以殷,对你而言,友情确比爱情更易长久."
妖娆的女子欢笑开颜:"离,你又晓得我和小暖不是爱情?"
自知是伶牙俐齿的女子,任再聪明的男子于前都无言以对.林以殷也一直是翩然于爱情,直至遇见离.只是一眼,林以殷就已明了,错过这样一个男子,是会可惜.这个英俊并且眉目清澈的男子,是自己躲不过的劫.
夏天.阳光如火如荼.林以殷约了离在门口等,顺道让他见见小暖.然后她看到小暖的目光如水流动,一对眼眸灿若星辰.
如花美眷,似水流年.
林以殷如同刹那看尽光阴迂回.
   "姐姐姐姐."小暖的嗓音如同孩子般清澈细腻甜美无比,"我搬来和你住,可好?"
林以殷目光流转:"好呀好.小暖,我们会在一起的,永永远远."女孩便显出一脸单纯美好的笑容来,温柔如水,眉目如画.
小暖时时提及离.林以殷不是后知后觉的女子,离这般惹眼的男生任谁不心悸.自己也知他的情意.与这样的男子长久,不是难事.
小暖只是个孩子.终究会长出美丽的翅膀,寻她的幸福.林以殷一边低头抚摸胸前的十字架一边想着.小暖就侧过头来:"姐姐,这十字架可是离送的?"林以殷突然就愣了,眉毛纠结起来.那似是她散落的记忆.她记得,她记得某个阳光充沛的下午,谁把它放进她的手心,许诺了永久.然后这十字架成了她最为珍视的东西,日日佩在胸前.
可那是谁.那是,谁.
寒冷铺天盖地地袭来,冬天的猫唱着寂寥找怀抱.小暖和林以殷裹了外套出去买《寻找周杰伦》,她们把正版的DVD紧紧地拥着,笑得灿烂,像是真的找到杰伦一样欢乐欣喜.
回家路上买两斤橘子.林以殷开了DVD就剥橘子给小暖.两个人躺在沙发上面看,片尾打上字幕的时候小暖落下泪来.杰伦一直在唱,然后女孩抬起眼来说:"姐姐,这个橘子很酸."
   "姐姐,我听不清,我听不清."
林以殷的手指伸过去盖住小暖冰冷的眼睛,念歌词来给她听:"我会发着呆,然后忘记你,接着紧紧闭上眼.想着哪一天,会有人代替,让我不再想念你."
终于泪流满面.
小暖.我们这样安安稳稳地在一起,还可以多久.多久.
小暖,是不是我们都在想念他.想念这个眉清目秀的男子,这个我们见过的最最英俊锐利的男子,会怎样的锋芒毕露,一直到我们之间积起厚厚的雪,然后剑从下而上,挺到天里.
小暖,这便是我们的劫.你看我们手心里的线,始终都纠缠不休而毫无出路,彼此念,忘.
这个叫离的男子.
离出现在一次聚会上.一身白衣黑裤,英俊而清冷,沉默寡言.跟谁都不多话,亦不见笑容.
林以殷迟到而来,一袭连身白裙,左耳冰蓝色的十字耳坠一直垂到肩膀.这个妖娆诡异的女子,一眼便见了离,目光暧昧缱绻.男子终于扬眉浅笑.
夜未央的时候离送林以殷回去.一起走长远的路,对着天空里繁星点点驻足仰望.末了,林以殷踮起脚来亲吻离的嘴唇.这个洁白高傲的男子,俯下身携起女孩洁白的手指,轻轻吻住.
抬起脸来,神情如斯,星光璀璨尽收眼底.林以殷的笑容繁华织锦.
   "我一直想,就这样吧.
已经足够了.这样为一个男子停留,与一个知己携手,足矣."
那日是七号.离的电话一早便响起,"以殷,今天我要带你去教堂.我们去祷告."离的声音和如水流脉脉,"那么我过来找你."
挂了电话林以殷换好衣服转动门把,回首去唤小暖.她正坐在窗前的木桌子上看书,闻声便支起脸来向着林以殷."姐姐,什么事?"阳光和树影将小暖的面庞斑驳得支离破碎,林以殷突然预知了些许变故,微微皱眉,说小暖,我有事先要出门,过会若离来了,你待我先招呼他.
小暖乖巧顺从:"好.姐姐."
可不过是转瞬间,林以殷便知晓不妥,却明明说不上原由.于是折返回去,却眼见小暖和离在窗前亲吻.阳光和树影仍支离着小暖的脸,离背着光,木然沉默着.
林以殷霎时却微笑起来,她说小暖,我早知你爱离.
说完就转身跑出去.门口是十字公路.她瞥了一眼红灯继续跑,突然却听见离在身后喊她:"以殷,林以殷你等等我."不禁就停下来回眸,他毕竟她爱的男子.林以殷看到了他一脸担心着急的样子,她知道离是爱着她的.自始至终,离都是爱她的.
女子在马路中央笑靥如花,如此妖娆如此美丽.笑容一路倾泻下来.定格在男子的眼睛里.
卡车疾驶而过.甜美的笑靥瞬间被四溅的血光染透了眉目.绯色花朵盛开得庞大而惹眼,如同漫山遍野都铺了红毯.林以殷慢慢地倒下了身,她穿着白裙,是她和离第一次见面的样子,妖娆而诡异.可是铺天盖地的红是如此的势不可挡,它们以决绝的速度淹没了女孩的脸,她就再也看不见男子神情如斯,白色的裙子终被鲜血烙上了无法磨灭的印记.她最后看过去,离还愣在原地,面目错愕迷茫.
这是她爱的男子.
木棉棉就是林以殷.
女子睁大了眼仰望天空,一直到时间疲倦了眼.脖子里的十字架掉落出来,她终于看见光阴轮回,劫数终于来临.
她们始终都是贪玩的孩子,坐在旋转木马上不肯下来.固执地相信它能将他们带走.去流浪,一直走到世界的尽头.怀抱着理想和现实,不顾一切地想要离开想要远走.可是任凭时光辗转,用多少时间都走不出这宿命,走不出盘踞的双腿,走不出自己的心.只能在原地奔跑,到头来一场空.
那两个最初与最终的女子,待到繁华褪尽,尘埃落定之时,是不是还留着默契的笑容.
早该知道的,无论是木棉棉还是小暖,无论林以殷是不是爱离,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,都只通往一个宿命.
我们都,在劫难逃.

慧慧

怎么这么长啊,弄上好位子,慢慢看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