碎花 （原创参赛小说 求指点）

七宝贝

碎花

我和陈磊从认识到分别，一共九天时间。听说她被开除后的第二年，考上了北京大学。
（一）
     开学那天下了小雨，我把行李丢到新宿舍就逃了出来。
     细雨扑在脸上、脖子里，有点痒。身上湿漉漉的。学校的路很繁绕，拐了几个弯，我迷路了。找不到医务室，我索性坐在旁边的台阶上，点起一支Marlboro。薄荷的清爽冲抵喉咙深处，支持着我保持清醒。不远处拐进来一个男子，扛着一床紫色碎花大被。后面又拐进一个女孩，打着一把暗黄色的伞，穿一身浅粉的碎花裙，扎着松散的辫子。我站起来，想问个路或是指个路，总之很想跟那女孩说点什么。
    “喂，同学。”我叫住她，她看了一眼我夹在指间的烟，低低地叫了声学姐。我本来是想问医务室怎么走，但马上改了口，“你们要去哪里？”
    “宿舍，7栋。”
     跟我在同一栋。“你们往那边走。”我指了指我刚走过来的那条道。
     她点点头，感激地看了我一眼便离开了。我打了个冷颤，不知道是因为这天气，还是那个聚焦的眼神。我丢掉烟蒂，抱着单薄的胳膊又钻进了雨地。找了半天终于看到“医务室”三个字。那是一排破败的瓦房，脏兮兮的砖瓦被雨水冲的斑驳不堪，墙体有些白漆脱落，近地的半米墙面上布满大大小小的脚印，显得潮湿肮脏。正房门上挂着一个不大的木牌子，写“医务室”三个字。我走进去，挂号的队伍排得很长。我一眼就看到了狄兴，插队站在他前面。“你怎么来了？”狄兴很惊讶。“你不是感冒了吗？我来陪你拿药。”我用手指扣住他的手。狄兴很快地把手撤了出去，有点尴尬，“在这里，别这样”，“而且，我们之前都说好了。”我从队里走出去，假装很淡定。伸个懒腰，开始四处打量。那个碎花女孩又出现了，她正走进来收伞，天蓝色的伞。她看到我，主动迎上来喊学姐。狄兴听到了，回头半笑着问我：“你什么时候成学姐了？”“我看起来比较成熟，是吧？”我尴尬地解释。女孩拉着我站到队尾，说：“其实你看起来比我小多了。我叫陈磊。”
      “我叫何雯。”
      “你怎么了？感冒了吗？”
      “不，我来陪我男朋友。”
      “那个人？”
      “嗯。”
       狄兴没有回头。
      “你呢，你怎么了？”
      “我……来买一些备用药。这个天气容易感冒。”她把手里的伞收紧了些。
       我陪陈磊买了药，狄兴安静地等在一边。一起出门时，狄兴说：“我真的想一个人待一段时间。”说完独自走了。我和陈磊都呆了一下。雨下大了，陈磊没有打算撑伞，我也想好好清醒一下。于是就这样埋进了雨地。
（二）
       摸索了很久，我们才找到宿舍楼。宿舍走廊上张满了伞，雨水铺了一地，看得人心烦。我们一路用脚踢开，开了条道。我们竟然是在一个宿舍，还是隔壁床。我有些兴奋。宿舍还有两个女生，陈雪静和王莉莉。雪静是个话唠，从我们进宿舍就没有听到安静过。莉莉就比较沉默寡言了，一直耐心地听雪静狂侃，并始终报以和蔼可亲的微笑。陈磊兴许是淋了一场雨有些不舒服，默默地收拾衣物。我不经意间瞥见，她的衣服几乎都是碎花。五颜六色，开满了整个衣柜。我甚至感觉到空气里都溢满了花香。但是她凝固的表情，在这灿烂的小花间却显得格格不入。我有些疑惑，但并不想追问。
“明天开始要军训了。我又可以看到你穿迷彩的样子了。”我发给狄兴。狄兴很快回了短信，“不想回忆了……”“你跟我表白的时候就是穿着迷彩，在三年前……”“呵呵。”我关掉手机，倒在床上。如果闭上眼睛就可以抹掉一切，我想沉睡到下个世纪……
      军训开始了，虽然是大学，但是和中学时代的内容是一致的，走路、转向、站军姿，拖时间，耗体力，直到所有人筋疲力尽。但是陈磊没有参加，教官说她病了。每次我们疲惫不堪地回到宿舍，总能看到一片灿烂的小花，默默地盛开在角落—— 陈磊似乎只呆在宿舍，穿着开不败的碎花。雪静问她的病情，陈磊只说“不舒服”，我也只好识趣地保持沉默。我的大学生活，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开始了。
      有天夜里下起了大雨，雷声轰轰。我下床关好窗户，站在窗前发呆。楼下的路灯还亮着，昏黄的灯光映亮了周围两三米的距离，这两三米内雨的姿态便成了夜的焦点。它们欢快地飞速下落，义无反顾地奔向冰凉的水泥路，发出“啪啪”的脆响。欢快地投奔，却没有怀抱的迎接，这么用力地摔碎，疼了吧？是雷声盖过了委屈的呜咽，还是真的无悔用力爱过，即使代价是蒸发在天明前破碎的眼泪？我突然想起狄兴了，发了一条短信，“为未知的爱付出，值得吗？”显示时间1：11，我想应该等不到回复了，转身回到床上。陈磊的床紧挨着我，她把自己全部蒙进被子里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，我猜不出她是用脚还是用头对着我。一道闪电照亮了宿舍，照亮了她被子上的紫色碎花。它们在白昼下绚烂盛开。
      军训第六天，终于下雨了。军训暂停，我们回到宿舍各自休息。宿管大妈挨个宿舍通知，最近失窃现象严重，看好自己的衣服财物。活泼的雪静就开起了陈磊的玩笑，“现在小偷竟然连衣服都偷了，你的那些闪眼的碎花可危险哩！”陈磊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，瞪了雪静一眼。雪静觉得吃了暗亏似的也火了起来，被莉莉及时拉住了。我觉得纳闷又好笑，拎不清到底导火索在哪里。
      中午约了狄兴吃饭，出门时雨还未停。我跟陈磊借了一把伞，暗黄色的那把。天很冷，冷到心都一直在颤抖。狄兴带了朋友一起来。女生，不漂亮，但是很闹。从拿起筷子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，狄兴配合地回应着。我像个反应迟缓的观众，笑得僵硬而不合拍。我不知道散场时我是怎样狼狈地回到宿舍。我开始不停地抽烟。薄荷气息刺激着泪腺，让眼泪回流进心里，然后蒸发出苦涩的烟雾从嘴角释放，烟雾可以吞噬掉很多，比如眼泪，但是烟雾散尽，也可以让很多变得更清晰，比如悲伤。宿舍里只有我和陈磊，陈磊也在发呆，并且似乎完全忽视了我的存在。我的伤感，在她的目光之外。但是我看到了她的迷离。是不是她比我更伤？ 可是这样紧紧地包裹，连悲伤都用茫然去遮挡，我该从哪个遗留的罅隙去窥探和想象？是不是我们都在为着一种抓不住的感觉而徒劳？明知道是漩涡却依旧挣扎着选择沦陷……是我想太多了吧，强把自己的心情加在了别人的身上，她发呆时的嘴角，是上扬的。倒是门外的宿管阿姨，翻着惨白的眼珠几次经过……宿舍不能吸烟，宿管阿姨大概生气了。雪静慌忙地冲进来，拉着我就走，说主任找我。我惊讶于宿管阿姨告状的速度。但是出门看到莉莉也等在楼下。原来主任找的不只是我，是除了陈磊的宿舍全体。雪静压低声音告诉我们，陈磊要完了。“真的！学校最近丢了很多衣服，原来是陈磊偷的！她穿着别人的衣服去食堂打饭被人家认出来了，结果人家举报了她。学校悄悄搜查她的东西，翻出了好几箱丢失的衣服，还有几十把雨伞！学校已经通知她家人了，看来她是待不久了！”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，雨还在下，暗黑的天空闷得让人透不过气。我手上拿着的还是那把暗黄色的小伞。到了办公室，还没缓过神来，主任沉重的声音就生生压下来，“你们是共青团员吗？”“是。”只有雪静干脆地回答。“那么学校交给你们一项艰巨的任务！陈磊的事情你们应该是知道了。学校绝对不能容许这种学生的存在！我们已经通知她的家长来带走她了。但在这之前，你们要看好她，不能让她自杀。这样丢脸的事情曝光，学校怕她想不开。这段时间就算她是夜里上厕所，你们都要跟着去！知道吗？”主任的语气很激动，好像陈磊真的会死似的。我们答应了。我们一起淋着雨回到宿舍。满满都是潮湿的气味，但那片碎花却仍像沐浴着阳光般灿烂，陈磊跟我们打了招呼。我把伞还了她，说了谢谢。
      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，陈磊偷东西是因为贫穷吗？但为什么偷了伞？再大的雨，也只能打一把伞，留那么多，有意义吗？我坐起身，靠着床头发呆，陈磊还是蜷缩成小小的一团，裹在被子里。我仍然猜不出她是用脚还是用头对着我。也许她需要一个朋友，但是她又是那么难以靠近，一句话就可以拒人千里。她的心里，到底萧条成了怎样？胡思乱想了一会，思绪回到了狄兴的身上，我编辑了一条短信，“我害怕有一天会为你疯掉。”没有发送。
      陈磊没有起夜的习惯，一连两天，她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，倒是我和雪静、莉莉，睡眠不好，整天都是忧心忡忡的样子。一切还是平平淡淡地进行。狄兴已经不接我的电话了，所有发送的短信都石沉大海。我的心早就疼的麻木了，但依然假装平静，也许有一天他突然想回来了，这样的平静，会让他觉得安心。但也可能是我想太多了，就像对陈磊，她那么从容我却为她忧伤心疼，可是明明她什么都没有解释……
（三）
      第九天，雪静和莉莉都请假回家了。两天神经紧绷的状态谁都吃不消了。但是我回到哪里都会一样失眠。所以宿舍里只剩下了我和陈磊。
      陈磊坐到我床上，跟我要了一支烟。她刚吸了一口就开始咳嗽，眼睛被呛得水汪汪的，然后腼腆地笑了。我想到了第一次见她的场景，当时就有一种强烈的想和她说话的冲动，就像现在。“你和他怎么样了？”她问。“还好。”“真好。有一个可以彼此在乎的人。”“你也可以。”“我也希望……”她笑了。“找一个可以保护你的人。”“我想我应该学会保护他。”“为什么？”“下雨天，我没有伞，他躲到了别人的伞下。如果我也有……”“过去？”“不不，没有过去。我说如果以后。”
       我们不再说话，陈磊掐了烟，起身翻出她的迷彩服递给我。“我不需要的，你可以拿去换身。”我还想说点什么，但陈磊已经钻进了被窝。蜷成小小的一团，把头埋进去，捂得紧紧的。让人担心会不会就这样窒息。被子上的花却绚丽绽放，像是饱吸了阳光一样充满了生命的鲜活气息。我也终于知道，她是把头对着我了。我走过去给她掖了一下被角，她像受惊的兔子似的颤了一下，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，没有说话。我有些为她心疼。
       又是一夜无眠。我回想着我和狄兴的过去，一起在桥下呐喊，一起在海边嬉闹，骑一辆单车迎着阳光唱歌，点一碗面两个人一起哄抢，课间偷偷地送一杯奶茶、递一张纸条，周末到远远地小镇吃遍所有的小吃摊，伤心了一起哭，开心了一起笑……眼泪掉下来，悄无声息。“我放手……”短信发出，然后任眼泪肆虐。
      我和狄兴的故事结束了。第二天，陈磊也走了。走的时候我们正在军训，没有人看到她离开时的表情。我们回到宿舍以后，她的床铺已经空了，地上摆着几大箱衣服，我们都震惊了，每一件都是碎花，全都是。裙子、薄衫、外套、裤子……花开一地。还有一箱雨伞，折得整整齐齐。这是陈磊留下的“赃物”。她一样也没带走。
      接下来的几天，学校里开始热闹起来，陈磊的照片被四处张贴，恶劣的行为被到处公示，她作为建校以来最可耻的反面典型理所当然地被所有人唾弃。这样奇特的盗窃事件成了全校人的饭余谈资，并且就着各种人的心情被扭曲得越来越传奇，但结论却都一样——陈磊是个坏女生。
       很快那些衣服和雨伞就在学校广场展出了，旁边贴着巨大的“失物招领”启事。几大箱衣服被摆成长长的一排，广场上人山人海。我在那些伞中，没有找到那把暗黄色的伞。再往衣服摆开的那边看，突然有一种错觉，阳光下那些花，开得好美，好美。人群里杂乱的声音很多，有欢乐，有叹息，有谩骂，有伤心，我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花，想着那个小小的蜷在被窝里的身影，心里充满说不清的感动。旁边一个女生羞涩地对身边的男生说：“你真的觉得我穿白色好看吗？那我以后所有的衣服都换成白色的……那别的女孩子穿白色你不是也会喜欢吗？不行不行……”男孩子说了一声傻瓜，拉着她的手走了。我的眼泪马上下来了，陈磊……“快看，那件好看！” 人群里一句刺耳的叫声打断了我的思绪，这声音好熟悉。循声看去，原来是上次一起吃饭的女生，狄兴，依然站在她的身后，脸上挂着好久不见的脉脉温情。女生摸着一件粉色的碎花裙，不无失落地说，“真好看。可惜被那个女的脏了。我以后都穿这样的裙子了，有阴影啦！”我穿过人群走到她面前，“啪”的一巴掌扇了过去。狄兴把她拉到了怀里。我转过身便泣不成声。后面像炸开了一样嘈杂，我什么也听不清，只看到漫天的花瓣，疯一样地下。我没有伞，也没有怀抱。我哭了。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（四）
      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。我再也没有见过陈磊。听说，陈磊复读了一年，考上了北京大学。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
        

铁马金戈

占领沙发
小小说吗？校园故事

塔图

顶一个，眼花了

伊人李彧

学府定的有点高

七宝贝

伊人李彧 发表于 2012-11-19 07:48
学府定的有点高

这是事实改编的。。。。。

七宝贝

塔图 发表于 2012-11-19 00:47
顶一个，眼花了

嘿嘿~~~

七宝贝

铁马金戈 发表于 2012-11-19 00:14
占领沙发
小小说吗？校园故事

嗯哪，嘻嘻~~~

艾弗森

求楼主香樟苑请吃饭，求真鲜奶吧，求coco

七宝贝

艾弗森 发表于 2012-11-19 20:07
求楼主香樟苑请吃饭，求真鲜奶吧，求coco

哈哈！求姓名！

炫风仔

能有如此的笔作，已是不易。认真拜读，文中的青春涩色，流淌在字里行间。

老飙如风

青春羞涩，感觉不老

七宝贝

炫风仔 发表于 2012-11-20 15:37
能有如此的笔作，已是不易。认真拜读，文中的青春涩色，流淌在字里行间。

嘿嘿，谢谢点评嗯~

七宝贝

老飙如风 发表于 2012-11-20 20:10
青春羞涩，感觉不老

嗯，还年轻着。。。

小糯米20110320

写的真好。 只是有个地方写错了吧。 第二段 写的是 ……打着一把暗黄色的伞……   后面去医务室， 那个碎花女孩又出现了，她正走进来收伞，天蓝色的伞。       怎么解释？这就暗示了偷伞吗？

七宝贝

小糯米20110320 发表于 2013-2-21 12:49
写的真好。 只是有个地方写错了吧。 第二段 写的是 ……打着一把暗黄色的伞……   后面去医务室， 那个碎花 ...

嗯，埋个伏笔